在我少不更事的年龄,对故乡的炊烟是熟视无睹的,直到十九岁那年,恢复高考去州城读书离家时,才有了刻骨铭心的感受。在那个秋日的清晨,我停脚在村口的高岗,泪眼模糊地回望生我养我的家乡,但见街巷纵横,村舍错落,一缕缕炊烟正冉冉升起。即将离家远行时的回眸一望中的村烟啊,就这样永久地定格在我人生记忆的底片上。 独在异乡为异客,梦里炊烟是吾家。每当风清月明的夜晚,家乡的炊烟就会闪现脑海,飘入梦中。我仿佛看到家乡那袅袅的炊烟,看到炊烟下团坐在灶前的老母亲,一手拉风箱,一手投柴禾,是那样的苍老;仿佛看到初冬夜起扫树叶,阡陌田间耧碎秸的老父亲,是那样的疲惫。故乡的一缕缕炊烟啊,你到底承载了父老多少生活的愁苦,寄托着游子多少思乡的情怀啊。 后来,随着自己阅历的增长,知识的丰富,对村烟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。 自古以来,炊烟就是兴旺、祥和的象征。“荒无人烟”,是极度的荒凉;“千里无鸡鸣私自造烟的村子,百里无人烟”,是极端的惨象;“光棍屋里烟火少,寡妇门前是非多”,是家口的凄凉。而“人烟稠密”“人烟闹市”“因火生烟夕夕多”,则是兴旺、繁荣、生机勃勃征象。 “鸡鸣犬吠,炊烟袅袅”,不正是安好、祥和之意蕴,桃源仙居之写照吗?试想,当晨曦微露,天光初开,随着一阵农舍土屋的开门声,家院牲棚的犊闹声,井台街巷的水桶声,和着节奏明快的风箱声,一缕两缕,一处两处,或直或斜,或白或灰,冉冉袅袅的炊烟升起在农家屋顶,飘散于天地之间。这不正是古人诗词里所歌颂企羡的田园景象吗! 至于乡村的傍晚,夕阳欲下,百鸟归林,舍青柳绿间,炊烟暮起,如纱似雾。于是,天地之间,归牧图、归耕图、归舟图,一幅幅水墨丹青逐一展开;阡陌之上,童嘻声、翁唱声、笛箫声,一支支乡村暮歌此起彼伏。而这些图画的背景和衬托,正是那袅袅的炊烟;这暮歌的伴奏和底调,正是因火生烟的风箱声。君记否,伟大领袖那诗意的描绘——“喜看稻菽千重浪,遍地英雄下夕烟”。 村烟是丰富的,因此而使乡村也变得多姿多彩。冉冉袅袅,只是炊烟展现的妙姿;灶红烟白,是它渐变的容颜;熏呛辣眼,是其独特的味道;而饭熟汤热、老母亲那热烫的炕头,就是炊烟的温度和温馨了。 人过中年,乡心日重。在一次次的回乡旅程中,我敏感地觉得村烟稀少了。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推进,现已几近绝迹。原来的农家灶台,没了;土坯大炕,拆了。不少村庄普及了沼气,有些还拆建成了住宅社区。农民住楼房用煤气,冬天享受着集体供暖,再也不用筹柴生火,再也不见那飘荡的村烟了。我不免遐想,这没了炊烟的村庄,还是我那魂牵梦绕的故乡吗?不见了袅袅炊烟,漂泊归来的游子还认得自己的家园吗?今夕明夕,赤子们将梦归何处呢? 春蚕化蝶私自造烟的村子,是痛苦的;凤凰涅槃,更是痛苦的。任何成长和发展必将伴随着失去原有获得重生的痛苦。 再见了,那令我牵挂、神往而又痛苦的村烟! 时云山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