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《隐入尘烟》剧照

这几天很多人在讨论一部原本默默无闻的电影《隐入尘烟》。这部电影我是在8月20号和大鹏一起看过。

电影讲述了两个被“世界”抛弃的农村男女，因为身边“亲人”嫌弃累赘而走到一起搭伙过日子，最后又离开这个世界的故事。

故事很简单，生命很凄惨，日子很单调，生活很苦涩，结局很悲伤——看的人很少。

我那天说，这算是包场了。观影途中，有几对情侣看到一半退场了。为什么呢？我认为还是太苦了。

从头到尾我都感到很压抑，都是苦的。即使是两个被世界遗弃的人结婚了，盖新房子了，小麦丰收了，小鸡长大下蛋了......仍然让人觉得很苦。

生活苦，情感苦，连结局都是苦的，以至于我看完后第一感觉是无聊，不舒服。

但是我一直不清楚无聊和不舒服在哪里。

后来我大概搞清楚了，这不就是在说我、我的家乡、我们的农村和部分人印象中的农民吗？

《隐入尘烟》里的路是农村的路，景是农村的景，苦是农村的苦。但唯独人，不是农村里的人。 农村里有这样的事、这样的人么？

有。我给你说件身边的事。

我小时候，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，大舅经常到我家里来，我记忆中他几乎每次都是在要吃饭的时间来我们家。

老家鄂西北山村私自造烟的村子，炊烟袅袅

时间回到二十年前。鄂西北的农村还是很贫穷，是那种我从来都不想回忆、以至于这些记忆变得非常模糊。模糊到我使劲儿想过之后仍然会觉得它们不真实的样子。

妈妈家有姊妹三个，兄弟三个。姊妹三个如今都健在，按下不表，单说一说兄弟三个。

大舅虽然是老大，但是是他们兄弟三人中活得最长久的一个——当然，前些年也已经逝世。他过世应该已有七八年？还是五六年了？ 我记不清楚。或者说，能记得清楚的也没几个人。名下无儿无女，生的时候很孤独，死的时候也很冷清。

听说二舅生前是道士，因病去世，也是最早去世的，在我的印象中几乎没有这个人，或者说我压根儿没见过吧。 幺舅的死，是很悲伤的一件事——从山上干农活回家饿了，舅妈又不在家，于是就去厨房找吃的，恰巧看到橱柜里面有炸好的油炸（猪油炼过后，剩下的固体肉渣），闻起来香喷喷的于是拿起来就吃。

可是吃完就没命了——油炸是舅妈拌过老鼠药准备药老鼠的。没曾想这一碗药老鼠的食物要了幺舅的命。

幺舅死后，舅妈和另外一个村的货郎担住在一起了——这个货郎担在幺舅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住在他们家，因为家里没亲人，又和舅舅们一个姓，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就在他们家住下了。时间长了之后，大人们让我将那个男人叫舅舅。

几年后，舅妈突然和襄阳来的一个男人走了。然后那个邻村来的舅舅就变成了一个人。没过几年，他得了肺结核。 未生病的时候，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——爱热闹，会做人，干活也得力，和舅妈一起生活的时候收拾得体面的很。 可是生病后，村子里的人见到他就像见到耗子一样躲着，吃了几年药不见好转，熬了几年就死了。 死的时候村里没人管，他又没有后代，后事极为棘手。听说村子里连多出来给他埋葬的一块地都没有，后来硬是他自己村子的远房亲戚过来将他的尸体接回老家安葬。 最后一个走的是大舅。

大舅一辈子无儿无女，连老婆也没有。所以他经常去几个妹妹家吃吃喝喝、大舅游手好闲，村里人都不喜欢。

他自己妹妹、妹夫家有事请客的时候，他都会不请自来。而且还要带上礼物，比如糖或者酒。后来年纪大了，可能也没什么钱，他就开始作假——将喝过酒的瓶子灌满水，当作礼物送去。

二十年前，鄂西北的农村都还很贫穷。粮食不仅仅是唯一的经济来源、生活物资来源，也是农业税收的来源。漫山遍野全部都是庄稼，可是一到年尾，家家户户都缺粮食。

但是大舅不缺粮食——他会到处蹭饭，以至于自己的亲妹妹都开始嫌弃他。刚开始大舅来我们家的时候，爸妈都会管饭吃，爸爸还会把自己酿的酒拿给他喝。 白嫖的次数多了之后，大舅在来我家吃上饭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。吃不上饭，大舅就开始抱怨，磕头拜天的诅咒别人家。

再后来，听说谁家有办红白喜事，大舅就喜欢凑过去。听说有一次，别人不给他吃的，他就去泔水桶里捞吃的......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，也许是村里的传说吧。 大舅的身子骨很硬朗，黑黑的胡须饶着嘴长成了一圈，吃稀饭的时候，汤水总会沾上一些。小时候看三国演义，看到别人说关公一嘴的美髯被称作帅哥，为什么大舅一辈子都没有娶老婆呢？ 新农村建设后，大舅被接到村五保户集体住房里，包吃包住，还有人伺候着，但是大舅经常往回跑。

大舅好像一辈子都没有生过病，或许他生病的时候也没人知道吧。后来他生病了，生病没多久，大舅就去世了。 大舅去世后，农村的日子也在慢慢变好。农业税也都取消了，自己种多少都是自己的。

老家：山在这边，也在那边

鄂西北的大山村，地处大巴山脉，一座座的山连绵起伏私自造烟的村子，望不到尽头。出村的路有且只有一条。

这样的农村在中国很多，尤其是中国的山区。

“大舅”的一辈子就像一阵风一样，即使是我这样的外甥，对他的印象，也只剩下些模糊又浅显的记忆了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“大舅”或许从未来过。 而大多数平凡人的一生，不都是这样子吗？

我如今终于明白，为什么我看完《隐入尘烟》会觉得无聊，没意思——我的骨子里其实是在刻意淡化那些悲伤的、令人感到无助的事情。

那些苦难的日子，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出去；那些苦难的记忆，过了好久好久才能忘记，为何我要重新想起呢？ 马有铁没什么文化，没有那么多大道理。他只知道借了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还，种在土里的种子一定会长出粮食，人一定要做好事。

可是摇摇晃晃的两个人，在风雨飘摇的世界里相互依偎着好不容易熬来了自己的小日子，却因为“瘸子”老婆曹贵英掉进河里淹死，一切又都变得没意义了。

他知道，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渴了，是不是冷了。他也没有可以保护和牵挂的人了。于是撒手人间。

他们“懂得”至深至纯的大道理——感恩，人与自然，勤奋，从一无所有到慢慢有了房子，粮食和牲畜，可是他们却没办法接受重新回到一个人的世界里。

马有铁的人生是一幕悲剧。

什么是悲剧?当日子越过越好，有盼头了，却突然家破人亡；什么是悲剧?一个老实善良、诚信勤劳的人，却以自杀结束。随着他自己造的房子被人推掉，隐入尘烟。

这部电影的评论如今越来越两极化。有人说它反映了农村的现实问题，也有人说农村没有这样的情景。

有人说电影塑造的人物形象很饱满，也有人说已经偏离了现实主义......

像“大舅”那样子的人，小时候的农村很多。他们那些平凡的、乃至是不起眼的事，也不过是一阵风一样，隐入尘烟了。

电影也就几十分钟，可是对于“隐入尘烟”里的人来说，那是他们的一生。

忘记说了，二舅的儿子，也就是我的一个表哥，早些年在煤矿打工的时候，煤矿坍塌出事故被压死了，留下遗孀改嫁。

女儿随着母亲改姓，如今也已经嫁为人父了。

早些年村子里每年都会有几个壮年在煤矿出事，留下残破的家庭，忧伤过后继续过日子。

电影《隐入尘烟》剧照

电影是压抑的，因为他把人漫长的一生，浓缩成了几十分钟最多一两个小时。人生呢？或许是有痛苦的，但也会有一些其他的味道吧！

其实，仔细想一想，我们所有人又何尝不是被束缚着的一生呢？

从农村到城市，不过是农民工二代的延续。苦苦挣扎，越陷越深。庄稼逃脱不了土壤，农民逃脱不了土地......

经常会听到有人说向往田园生活。其实真正的“田园生活”，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。短视频的兴起，只不过是给了你一个视觉盛宴。饕餮盛宴背后，都是一地鸡毛。

“田园牧歌”从来不属于农民，它只属于脚不沾土地的人。或者在未来能将人从土地中解放出来吧……

电影《隐入尘烟》没那么差，也没那么好，一部旧时代农村的写真艺术而已，没必要过于踩踏，也没必要过分提拔。

歌颂苦难吗？没必要。苦难不值得歌颂。苦就是苦，变不成甜的。穷就是穷，如果说有快乐的事，那也不是因为穷带来的。

世界在变，变了好多。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。

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发光，成为尘烟里的一颗星。即使是终归将隐入尘烟，也要快乐、开心的活这一生。

全文完。感谢大家阅读。如果喜欢视野青年的文，请点赞转发，谢谢支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