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暾暖暖的光,落在村头的老樟树上,梦醒了的鸦雀,叽叽喳喳唱出一片欢乐。屋顶,袅袅的青烟在风中散漫地舞。不约而同,一家接着一家,烟火氤氲了村子,十分怡人的气味。迟到了的雄鸡,飞上柴垛子,羞红着脸,伸长脖子尽力地打鸣,奏响了山村动听的晨曲。 灶屋,柴草燃得正旺,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,草屑夹着火星在女人的头上飞扬。大铁锅里水翻滚着,甑子热气腾腾;一盆青菜倒入锅里,就着甑脚水煮。抓一把辣椒,放入带着火渣的热灰翻炒,一会儿,发出呛鼻的香辣味儿。煳辣椒搓碎加盐做成蘸料,青菜蘸着,配上黄澄澄的玉米饭,一顿美美的早餐。汉子吃饱了,喝一碗油浸浸的米汤,然后从灰烬中取出一个烤得焦黄的饭团,用毛巾包了放进褡裢,镰刀往腰上一别,扛了锄头,出工去。晌午饭就是饭团,在坡上或地头享用。 ……… 村子融入晚烟暮霭,老樟树上归巢的鸦雀在一阵欢闹之后渐渐地安静。屋子里的烟火带着饭菜的香一阵一阵地飘散,温暖着晚归的汉子。圈里牛回嚼着草料,磨响犄角;猪发出饱食后的哼哼。忙了一天的农活,晚餐多了油荤,炸薯片、黄豆、腊肉,一碗盛满了的家酿米酒。满足了食欲,汉子吧嗒着烟袋,女人纳着鞋底,再惬意不过。寨邻来串门,拉扯一筐子的话,时不时的笑声惊动屋外的狗。 乡下人说,伙伴伙伴与火相伴。因此,每户人家把柴草和粮食看得同样的重要。柴棚里堆积成捆的柴草,足见当家人的勤劳,不用说就是会过日子的殷实人家。山里林木不能砍伐,邻近的山坡,灌木和杂草已经割尽,只有寻到偏远的荒坡。砍下的柴草摊开,晒几个日头,再一担担挑回,垒在柴棚里。高高的柴垛,当家人看着舒心,满足。其实,地里作为燃料的东西不少,稻草、秫秸、玉米秆和葵花、黄烟、小麦、黄豆的秆。乡下人各尽其用:稻草和玉米秆是耕牛过冬的饲料;小麦秆有人收购作造纸的原料;葵花和黄烟的秆经过水泡,去瓤,晒干后作为亮秆点燃照明,是原始的灯。 春耕、夏锄、秋收、冬闲——四时代序。末九之期,油菜花谢结籽,春工忙忙,犁田耙地育秧撒种,至端午玉米拔节,栽秧上坎。汗水浇灌了满田满坝的绿。夏日炎炎,沟渠流水淙淙,田间蛙唱虫鸣,施肥除草壮苗,庄稼郁郁葱葱,长势喜人。七月流火,水稻扬花灌浆,玉米须红。白露,庄稼一片金黄。开镰啰!田里打斗声声,山歌朗朗。一派丰收的景象!仓廪实了,一年的日子富足了,感恩的祭祀热闹了乡村。 腊月间,是乡民最舒服的日子。磨子转着,石碓响着,白生生的豆浆和糯米粉,点豆腐做花粑。看好日子杀年猪,清晨的猪嚎激动着满村的人。庖汤饭一家接一家,火塘烧着旺旺的柴火,上面架了火圈,铁锅里煮着猪下水,血旺,大片的肥肉,豆腐,青菜,浮着亮汪汪的红油。汉子们围火而坐,端着米酒,个个豪气,大口酒大片肉,平日小心眼的相互间龃龉的,隔阂和怨气私自造烟的村子,全都化解于杯盏交错,呼拳声声之中。 天寒地冻,人都缩在火塘边,火塘里燃着树根兜,屋梁上悬着挂钩,吊着一块块年猪的肉,几经烟熏火燎,黑乎乎。火上烤几块糍粑,或红薯,或一把玉米花,毛栗,砂罐子烧着酽酽的土茶,倒一小杯,涩涩的烫烫的,消解着一年里胃肠少有的油腻。 建房盖屋,婚嫁,大都安排在冬闲的日子。村子里大物小事,自然成了一种号令,乡民闻讯而聚。一捆柴、一升米、一碗黄豆、一壶油、一瓶酒……最简单的礼信,最深厚的情谊。附带每家都有一两个劳力帮忙。 岁月的波澜不惊,简单朴实平静的山村生活,一天又一天,一年复一年。 ——这是一幅渐渐淡化的山村图景。 突然有一天,村里有人走出山,传来外面的消息,于是年轻人三三两两结伴,一拨一拨地外出。村子顿时空空落落,仿佛老樟树上鸦雀的聒噪也稀疏了。 村子老了,留在村里的人也老了。老香樟树下,汉子坐在一块石头上,他已经衰老了,闷闷地抽着叶子烟,看着村路向山外远远地延伸私自造烟的村子,两眼迷茫。他不时回望晚霞中的村子,那三两家屋顶的青烟……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