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楠楠 四国岛位于日本本州西南部,包括德岛县、香川县、爱媛县和高知县四个县。在四国岛的深山之中,散布着人口稀少的落没村庄,位于德岛县三好市东祖谷的名顷村,就是其中之一。这座山明水净的小村坐落在海拔800米的山坡上,山野与天空的距离似乎触手可及,故又被称为“天空之乡”。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林业、道路建设和水利大坝的兴起,为村庄注满活力,但在道路和大坝建成之后,对外面世界充满向往的年轻人并不愿意在这偏远的小山村度过一生,于是陆续离开,去往大城市生活,只留下不愿远行的老人。 时光流逝,老人们日益衰老,相继离世,村庄逐渐走到了荒废的边缘。然而,遍布全村的稻草人娃娃却“异军突起”,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媒体人和游客慕名前来。稻草人娃娃的出现,不仅使村庄开始复苏,还给乡村建设带来了全新的思考和启示。遍布村庄的稻草人娃娃充满人烟与生机的假象 经过翻山越岭,长途跋涉来到名顷村的人,也许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就分辨出稻草人娃娃与真人的区别,因为这些稻草人娃娃被放置在村庄的各个角落,俨然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场景。 到达村外,不用下车,人们就能发现,农田里有“农人”正在劳作,他们有的弯着腰在种庄稼,有的低着头像是在找掉在地上的麦穗,有的则倚在树边歇息……车停在村口的车站,下车时,不留神还以为车站里正在候车的稻草人娃娃是真人。信步往村里走去,那些该有人的地方,都有“人”在:院子里,西装革履的儿子微微弯腰,好像正在陪着轮椅上身形佝偻的母亲一边晒着太阳,一边闲聊;另一旁,包着头巾的奶奶,带着小孙子在屋檐下择菜;石子路上,穿雨靴的村民推着独轮车正在忙碌;树下,三五个老头夹着烟,谈论着家长里短…… 走到村里的名顷小学,原本已经于2012年关闭的学校被打扫得一尘不染,桌椅摆放得整齐有序。离开的学生和老师被稻草人娃娃取而代之,将空荡荡的教室坐得满满当当,讲台上,和蔼可亲的“老师”正在讲课,背后的黑板上还写着板书;另一個教室里,“孩子们”正在闹腾,有的从座位上转身站起来,揪住后排睡觉的同学的头发,有的正吐着舌头做鬼脸,而讲台上戴着眼镜的老师则一脸无奈;教室外的操场上,好像正在开运动会,有的孩子在拔河,有的孩子在奔跑;校门外,还有在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。 其实,村里也有人居住,热情的村民还会招呼来此地探访的人到家里坐一坐,当然,在村民的家里也会遇见稻草人娃娃。若是走进没有人居住的屋子,还会有新的发现——有的稻草人娃娃围着桌子品茶,有的坐在无人看守的小杂货店的柜台后面,甚至还能看到村里的传统婚礼,稻草人新郎新娘身着盛装,在前来观礼的亲友嘉宾的见证下举行仪式。 仔细观看,你会发现每一个稻草人娃娃都十分逼真:用白布做的稻草人娃娃的脸上,有用深色纽扣缝制的眼睛、用油性笔画出的眉毛、用细线缝制的嘴巴和耳朵,造型和神情都各不相同;稻草人娃娃的身体都用木架支撑着,还有金属丝缠绕着报纸、棉絮或稻草等填充物,而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人们遗弃的旧衣物。 造型各异,神态惟妙惟肖的稻草人娃娃被精心放置在真实的生活场景中,为整个村子营造出充满人烟与生机的假象。“复活”了的村庄吸引了一批又一批游人,但是去过的人对稻草人娃娃的评价褒贬不一。大多数人初见这些娃娃会感到新奇,觉得它们鲜活可爱,常常兴高采烈地与它们合影。但也有人觉得这群不会动的娃娃有些诡异,尤其在夜幕降临之后,人群离散,村子里零星的灯火,偶尔传出的谈笑声,似乎都与稻草人娃娃无关,昏暗中的它们显得有些瘆人,甚至有人认为,这是日本最恐怖的村庄,可以用来拍恐怖片。每一个稻草人都以村民为原型是情感的寄托,也是思念的延续 据说,约从1800年开始就有人在名顷村居住,1961年,名顷村附近不仅建立了一座大坝,用于水力发电,村里还建有大型工厂。尽管地处穷乡僻壤,但在繁盛时期这里的居民达到了9000多人,村里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。但在21世纪初,名顷村的许多居民都离开村庄,前往大阪或东京工作。离乡工作、人口老龄化和死亡,导致村里人口锐减,如今,这里只剩下约35人,且都是老人。 让名顷村复活的是这里的居民——稻草人娃娃的制作者绫野月美。与村里大多數人一样,绫野月美在成年之后便离开了名顷村,在大阪生活了多年。2003年,为了照顾年迈的父亲,64岁的绫野月美回到村子,一边照顾父亲私自造烟的村子,一边种植农作物贴补生活。但是,农作物成熟之后私自造烟的村子,收获之前,常有虫鸟侵害,于是,绫野月美制作了一个酷似她父亲的稻草人,放在田间驱赶鸟雀。随后,她便产生了将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村民重塑为稻草人娃娃的想法。从2004年至今,绫野月美为了纪念离开的人,“复活”这个正在死去的村庄,重现人们在这里生活的热闹场景,已经制作了300多个稻草人娃娃。 制作稻草人娃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绫野月美为此耗费了巨大的心血。通常,她制作一个完整的娃娃,大约需要三天时间,而收集布料、棉絮、报纸、废弃电线和衣物这些准备工作还需要更多时间。大多数娃娃都摆放在露天的地方,日晒雨淋都会对其造成损害,所以每个娃娃的寿命最多只有2年。但即使如此,绫野月美也没有停止制作。在她看来,这些稻草人娃娃是那些已经离开的人在村里最后的印记。 不同身份的娃娃散布在村庄的各个角落,倾注了绫野月美对名顷村深厚的感情。在村工会里还存放着一份村民薄——稻草人娃娃的“身份档案”,游客可以随意翻阅。因为每个稻草人娃娃都是根据真人制作,所以村民薄里记录着他们的真实姓名和人生经历。他们有的离开名顷村去了更大的城市,有的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,但都通过稻草人娃娃在村子里重现,就像是档案里介绍的那样:“我们可不同于一般的娃娃,大家都有自己的真名实姓,性格不同,人生各异。” 稻草人娃娃承载的是绫野月美对名顷村的热爱和对离开的人的思念,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去复活村庄,去释怀悲痛,抚平创伤。然而,栩栩如生的稻草人娃娃无法拥有真正的生命,它们也会“老去”,也会在风霜雨雪中经历“死亡”,名顷村终究只是已经进入严重老龄化的日本乡村的一个缩影。 乡村复兴的成功案例孤独和死亡是始终面临的问题 按照联合国的标准,一个国家或地区65岁以上老人超过总人口的7%,就可以被认定为老龄化社会,如果65岁以上人口超过21%,那么就进入了超高龄社会,日本早在1970年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,并于2007年进入超高龄社会。以2018年为例,日本死亡人数136.9万人,出生人口却不足百万,人口的负增长进一步加剧了日本社会的老龄化现象。而绫野月美表示,制作这些稻草人娃娃,也正是为了让更多人意识到当地人想要保护、重振颓败村庄的想法,反映日本老龄化严重的现状,以及人类存在的孤独感。像名顷村这样因人口减少而成为“鬼村”的偏远村庄,在日本还有很多。这些村庄和名顷村一样,也在用独特的方式进行乡村复兴建设。 早在十几年前,日本政府和一千多个地方自治单位就已经开始行动,制定乡村复兴的相关法令,一边严格保护乡村的自然环境,一边因地制宜,发展有地方特色的产业或观光资源,把外流人口重新吸引回乡村。例如,长野县木曾郡南木曾町的妻笼,早在1967年就开始收集整理当地民俗资料,维护旧有的驿站等历史景观,经过数十年的努力,吸引了大量的游客来此观光,成功地为衰退中的妻笼带来生机;冈山县的美星町,利用当地自然资源,打造日本“最美丽的星空”,并制定了《美丽星空守则》,规定户外照明在晚上十点以后要全部熄灭,每家每户都要拉上窗帘隔绝室内灯光,营造一个绝佳的观星环境;九州大分县的汤布院,自20世纪60年代起,就开始以温泉为主,保护当地群山景观和清澈流水,开发特色美食和民间手艺,打造出一个高品质的度假休闲区,发展至今,每年游客总数高达数百万人;福岛县的金山町,在1968年开创夏季学生体验营,带动当地民宿业一起发展,随后又陆续开辟了滑雪场、温泉、瀑布群、露营场和森林游乐区等,吸引了许多都市青年回流到当地发展。 同样的,名顷村经过媒体的报道和游客的宣传,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前来探访,这个偏远的小村庄也因此出现在地图上。与此同时,当地政府也为名顷村制定了相应的发展政策。每年十月,名顷村会举办稻草人节。节庆活动受到游客的极大欢迎,成功地带动了名顷村的复兴建设,甚至被日本其他的村庄效仿。村庄向旅游业转型,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,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机。然而,人们对稻草人娃娃的好奇心能持续多久,无从知晓;这种单一的吸引游客的方式,是否能够为村庄带来可持续的发展,也值得探究。 可以肯定的是,当游人离去,喧嚣过后,萧瑟而荒凉的气氛又将弥漫整个村庄。垂垂老矣的村民和数百个稻草人娃娃相守在村里,孤独和死亡依旧会默默地侵蚀着这座偏远的小村庄。所以,名顷村想要真正得到复兴,还有很远的路要走…… (责任编辑:admin) |